某独在异乡，深居简出，工作之余，致力于博士考试，屡败屡战，终于不果。年复一年，韶华逝水，沉忧伤人，绿鬓转衰。而今盛年独处，抱疴在身，来日无异急景凋年，亦无可如何之事。然，某固执己见，不怨不悔，虽少涉世事而知微见著，闲来以所历之事，付与笑谈，亦足娱众友。前日见网上有“XX”相亲之事，颇堪赏玩，某也有同类之行，同工异曲，受伊启拨，绍续其文，有道“一样米养百样人”，又有“见不贤则内自省”，俾之有益于世道人心，则不敢望，庶几不招来恶声足矣。

某年――那年因为什么原因我没有报考，闲了一个冬天，套用那个宝贝儿的话：阴天打孩子，闲着也是闲着，就去相亲了。我没有死党在这个城市，可是也颇有看不过我单单过日子的人，拐了不知多少弯，终于认识一个鳏夫，决定介绍给我。条件是这样的：有房子——那时我还没认识到有房子算是一个好条件，谁活在世上不是住在房子里呢？我想。那时我也不小了，可是你看，缺心眼子似的，现在多少人，一辈子就为了住上个房子呀？反正这是摆出的第一个条件；单位好，在省电视台，做技术性工作，高级职称。40岁了，离异，原因是老婆出国了。家里人口简单，就是一个老娘，一个妹妹。听着还行，尤其介绍人说，对方可挑剔啦，一般人都看不上。就是这样说，让我的好胜心油然而起，显见我内心自视颇高，不怕挑似的。骨子里我真是瞧不上这个村子，要说这方水土出个刺客、豪杰还行，要说出个温柔富贵锦心绣口的佳公子，则史册无载。

说了个时间，就去见面，中间有三个介绍人，说起来是五个人，分别住在四个方向，就从城市的四角向中间一家咖啡厅聚集。我们略早，对象没来，介绍人先来等着，说单位有事，稍晚过来。认识男人的介绍人是一个老女人，见到我像是眼前一亮，扯着手臂问长问短而话锋一转，请我想事情要从大局出发令我心头一凛，意识到对方必有什么盲区或软肋。伊不晓得，我还就不会从大局出发看问题。等着等着，就说来了。极是平常的一个人，穿了身运动装(后来得知是单位发的，乃相亲的主力服装，以显青春和活力)，我也看不出是40不是，因为通常我接触的人，不是学生就是导师，我真不知道40岁究竟是咋模样。从外表看，那人没什么优势。我在他立到我身边时，起身和他握了下手，他不比我高，也就是一人多高。坐定后，三个介绍人胡乱说了几句就闪了，让我们说，而我已经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，简单说了下自己就要告辞，理由是我的洗手间堵了，这差不多是一个真实的理由，因为出门之前，马桶的回水很慢，我极其不安，不会处理也不知找谁来处理，所以那天我心神不安有点如坐针毡。没想到这个人说什么也要去帮我，我不知怎么拒绝人，我极少干脆说出我心中反对的想法，总是作出姿态，让人判断，然后令其知难而退，这简直成了习惯。可是对于有些人，这样就非常不合适。那人固执地要帮我，我无法，就告他地址――因为当时我还没有电话，说自己先回去找学校维修科的人，不行呢，再请他帮助。其实专门维修的人若不行，他如何能行？我没说，他也不这样想，于是我打了个车，就回校了。

当天晚上，那个人找到了我那，说是不放心来看看，其实早些时候，学校的人已经帮我收拾好了。他来的时候是九点半左右，从他的家，骑了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，并且给我拿了两本他们单位的杂志。人很沉默，没什么话说，问一句说一句。我也好奇，想让他说说他前妻的事，问他，你不介意吧？他说，我从来没有结过婚。就一句，说得一本正经，不像玩笑。我诧异，说介绍人说你离异。他说，她不了解我。再没言语，也不解释说怎么不了解，介绍人和他怎样关系等等。就是沉默地坐着。我问他，究竟做什么工作呢？说是在电视台的总控机房，负责节目的播出。这样的工作意味着没有节假日——什么时候电视能停播呢？节目到多晚，他们就到多晚。轮休，要经常值夜――如此工资当然要高些。问他在哪里读的书，原来高中毕业就上班了，特别爱学习，念了电大念函授一点点学出来的。我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，一唱一和是不用指望了。过了一会，我说你回吧，那么远的路，到家还不得半夜？送他出门，我很瞧不上他的破自行车。他说，我们怎么办呢，我说听其自然吧。听其自然就是我就坐在我屋里，你来就和你谈谈，你不来我也不赶着和你说，我觉得他的寡言藏着许多秘密。

那人走了以后就再没声息。我以为就完了。介绍人也没再问，后来她说当时她没看上那个人，意思她都看不上，我如何看得上，还挺高看我。

老实说，我对此事不报什么希望，我没仔细想我要和那人怎样，但是我看出那人的愿意，仗着这点态度，我想掘点他生活的秘密，怎么那么多年，没找明白呢？妻子在国外之类的话是空穴来风么？你看，把我闲的。

过了差不多一个月，有一天晚上，他又冒出来。我打开门，挺惊奇，但也没说什么，我也不问，好像我惦记他似的，我惦记我也不告诉他。我就坐在我的床上织毛衣不开口，我实在觉得他应该解释一下。没多久，他就说了，说他妈妈过马路时，被车惊得跌了一跤，骨折不能走路了，而他妹妹乳腺癌，不能干活，他又要上班又要做饭，简直忙坏了。我不由得对他大为同情，尤其我对他妹妹有兴趣，她怎么就会得乳腺癌呢？怎么发现的，又是怎么治疗的，我对此特别好奇，因为我听说不结婚的人容易得上这个病，我对自己总是疑神疑鬼的。所以我追着问他妹妹的事，他妹妹，他说是医生，在一所大学的校医院工作。这样说了会儿话，他又得披星星戴月亮地回家了。我还是没有断绝往来的意思，就是：“薄薄酒，胜茶汤，粗粗布，胜无裳，丑妻恶妾胜空房”的意思，嘿嘿。

后来又见了几面，就是说他妈的腿，他妹妹的病，我也不记得他说没说过他相亲的经历――对了，说最早的时候在保定工作，和著名的××相过亲，有盐没醋地交往些日子――主要就是他来找我说话，忽然就跟我说，他妈妈想见我。我想老太太是着急了，听上去他们家太需要媳妇了。我呢，也想看看他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，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，就同意上他们家去串个门。

按照他说的地址，我打了个车去他家。从我们学校到他家刚好是个对角线。我给他妈带去两盒脑白金，那时送这个东西还挺时髦。他把我接进家门就去上班了，单位就在院里，嘱咐说等小Y回来去买饭。小Y是他妹妹，他不在家，没人做饭。

再说那个家，太奇特了，好像那房子根本不属于这家人。屋里没有一样摆设，娘仨一人一屋，每屋只是一床一凳而已，搬走铺盖就是一简陋的办公室。房子够大，还余下一屋摆放杂物，也没有不得了的杂物，一些个纸箱子，想来装衣服、米面吧。

剩下我和他妈妈两人时，他妈打开了话匣子，道，我今年八十了，可是我这两个儿都没成家，一想起来就想大哭一场。我听了那话，心里盘算，八十快赶上我奶奶的年纪了，怎么她的儿才四十呢？我期期艾艾地问：阿姨您几时成的亲啊，英Z——他的名字――他爸走的早么？伊说16就成亲了，刚解放时，他爸就走了。天那，我最怕这样的妈了，没有一个媳妇能入了她的眼，就像“黄金锁”里的曹七巧。我心里就是不明白，16就结婚，等到四十才要孩子，难道她去打鬼子耽误了？我说，阿姨，把你们的影集给我看看吧，我看看英洲以前的模样，其实我是想看看以往的生活是否在影集中留下痕迹。

他妈妈，拄着个拐，一点点挪到屋里，找出几本烂影集，肯定不是自己买的——我发现他们很少自己买东西，寥寥几张照片，没有一个外人，他妹妹一张集体照，在医大进修时照的。看来她这两个儿女都没有受过正规教育，听上去挺体面，医生、工程师，根本禁不住推敲。那个人年轻时的照片，就象一个年轻的工人吧，样貌有些象温兆伦。我问他妈，这么多年，就没碰上喜欢的人？他妈说有啊，怎没有呢？小Y的同学，常常来家，现在也是，他就是不愿，人那姑娘可是能干。。。正说着，他妹妹回来，话头就搁下了。

小Y个子不会超过155cm，胖，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，说是吃药吃的。所谓买饭，就是用电视台发给职工的餐券，到指定的餐馆定餐。本来这些是用来宵夜和午餐的，不知他怎么都省下来。

我和小Y下楼去订饭，路上问了下她的身体和工作。又说，你妈妈说你们可是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，她说，我妈就是存不住话。他家女人比他多言。胡乱在一个馆子把要吃的写上——简单的几样家常菜，饶是如此，我也觉得心生歉意。吃那样人家的饭，你只会觉得惭愧。嘱咐伙计送到哪里后，我们又往回走，她问我，怎么耽搁了？我说也没什么时间，年年都去考试——呵呵，她很惊奇，立即问那你以后还考么？我说看情况吧。说得含糊其词，好像怕人失望似的。其实我这样特别不好。

回到家里，他已经下班，看见我和妹妹进来（他妹妹比我还大些），立即把定餐的收据要过来，看花去多少。真是太差劲了，毫不掩饰，而我觉得他这么作仿佛应该似的，还能指望他什么呢？一顿饭吃的别扭，因为他家甚至没有吃饭的桌子，就用餐馆送来的筷子、饭盒，摆在一个橱柜上，我觉得他妈妈和妹妹站着吃比较合适，他先给我各样夹了满满一碗，而我望着他妈沉默的样子，食之不得下咽。

告辞出来，我忍不住说，你妈妈挺不容易的，年纪也大了，你应该让你妈生活舒服些。他笑笑，不置可否。我看着他黑头发下长出来的白发，心里生长着不尽的厌恶。他妈的，养这样的儿子干什么呢？自我感觉还这么好。

某一天，我看报纸，忽然发现一条广告，说是全国的肿瘤专家齐集这个城市，公开义诊，时间是。。。还没到，我心里一动，给他妹妹打了个电话，告诉她这件事。伊要求我陪她去，我好奇她那胸脯，就答应了。

医生摸着那已经植物化的乳房说，组织已经坏死，认为她治疗不规范，割去最好。然后建议吃抗癌新药：中华灵芝宝，义诊为名，买药为实。但是以我这样的心理素质，这药总归要吃的。但是该女子却不为所动，那药奇贵，医保无法报销，故此不吃。他们不是没钱，但看起来这家人以攒钱为乐，且都在那个男人手里掌握。如果我家人生病，哪怕，倾家荡产，我也会尽我一份努力，但据她妹妹说，乃兄异如是：妹妹已经躺在手术台了，硬是拉下来，不让割胸，以后没法嫁人——多么愚蠢，结果去了家不在医保范围内的医院，用新技术将癌肿烧死，女人说，她也同意，考虑到术后没人伺候。伊说，做完了“手术”，浑身没一点力气，想吃一点饭，可是她那哥哥，却给她买回一口袋包子，因为饭贵。看吧，这样的哥哥，没他还少生气，简直不是人。

对啦，忘了说，他妈妈没看上我。那天陪他妹妹回家，晚上闲说话，他妈妈沉默了半天，冒出一句，其实你就是会打扮。我很脆弱，但是我不跟她计较，和她的女儿相比，我的健康、挺拔，玉面长身都让她看不惯。他妈妈夸说原来的女友这样那样好，我已经知道他原来有一女友，是H大学的，后来去了美国，把他闪的剧苦。我笑兮兮地听着，待伊说完了，问她，怎么她不回来和你儿子过呢？是不是你儿子等她等的，人都老了。我说的特真诚，仿佛没我什么事。她妹妹说她妈，你别说了。。。

不知什么样的女人，一家子都念念不忘。男人总是把后来人拿来比照，觉得再没有故人好。听说他也出了次国，我猜肯定当面做过了断。介绍人是他妹妹的病友――大约听他妹妹说起过，故此说他离异，她所在的单位，又分去我们系的一个研究生，研究生又找了她老乡、我同事，七拐八拐，认识了这么一个宝！

另有一天，该人轮休，找我陪着买鞋。此前已经把H市所有卖鞋的地方，都看了一遍，然后选在这个商店的特价柜台，又把每一双零码鞋都试过，结果花了73元，买了一双鞋，沾沾自喜说买的是名牌！饶是如此，还不走，因为卖鞋的商场搞活动，买够100元东西，可以得到一个优惠，再买半价。他不是花了73么？不到100，怎么办呢？先是鼓动我买鞋，不是他为我买，而是要求我买，我非常坚决：不买。我没有买鞋的计划，我说，再说，买鞋我也不来这地方。他没得逞，怎么办呢？他就转悠着找别人，看有什么人买了东西可以和他共同组成100元而获得优惠。恶心吧？那天我真是看到稀罕了。

王FL来找我的那个晚上，我记得很清楚，就是和那厮，在外面走了很晚，空着肚子，一身灰尘，气急败坏。王FL也怪模怪样，风鬟雾鬓的，她认识我学校附近一家书店的老板，因我常去那店看书，和老板有些熟，老板就指点她来找我，想让我找人替她考职称外语。她在一家杂志社工作。最好笑，听说我单身，如同遇见亲人，从此就三番五次来找我倾诉衷肠，感情这姐妹也是红颜薄命，十年前离异，十年里苦苦寻觅终还是有缘无分心如灰炭真正与我惺惺相惜。谈话间追问我都和什么人有过往来——要知道人家是征婚、介绍、自己结识可能把H市有名的单身汉都认了个遍，一说某某，绝了，十年里见过那人两次（介绍相见），伊拐弯抹角提醒我，要试试他、他那东西还管用么？也是经验之谈，说不定伊已经试过才好心提醒我。

是呀，作为一个社会的人，我看他一无是处，作为一个生物的人，一个久无正当发泄渠道而又急欲结婚生子的半老男人，我是应该试试他有没有必要找老婆。

有一天，他有事找我（也是滑稽事一桩），坐在我的椅子上颠着腿(我最讨厌坐着爱颠腿，脚穿白袜子的男人)，我就走过去，坐在他腿上，伸手搂住他问，想不想要我？猜他怎么说，我做不好？我惊讶地，你没做过？不会吧？他红头涨脸地说，医生说结婚半年就可以了。TMD，这么个孬人，还东挑西拣、四处奔走地找女人，就那么过算了。还有他那妈，还不知道他儿子的××不好使了吧，能找着女人就不错了，还这个好、那个不好的，真是枉活。

他妈两年前过马路，被汽车喇叭惊吓跌倒骨折，是一个警察把她送到医院、并自己掏钱为她做了检查。可是事过两年，欠人家的50元钱还没有给人家，还别说欠人家的恩情。她妈走不了，再三叮嘱，他总是推脱忙——什么东西，现在终于抵不过他妈的唠叨，决定找警察还钱，还要写封感谢信，跑来找我让我写感谢信，这样的事简直让人哭笑不得，我心里已经做好决定再也不跟这不成器的东西打交道。

甩掉这个东西，颇费了点力气。先是，我不告而别回家过寒假了，给他写了封信，客气地指出我们生活观念、价值观念都不同，无法生活在一起之类。我多么可笑，还跟他来这一套。

回来第一天就碰上他在我房前转悠，说找我好几天了，你说他容易吗？来会要骑车三个小时，怎么没累死！我又把信上的话再说一次，然而，他不懂，说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。

下一次，我不给他开门，但是我在屋里也不敢动，一本书正翻着，书页停在中间，人也定格了，我从来也没那样对待过人。伊敲不开门，下楼，过了一会，还来，再敲，折磨人呢！

再以后，十点半以前，我不回宿舍。有一天，我们上下楼擦肩而过，好玩吧，他意识到是我，转身又跟上来。我是真急了，不说好听的了：我问他，你哪里不明白呢？我不喜欢你，不想来往了。你这是纠缠，你好意思吗？我欠你吗？吃过你的？用过你的？还是答应过你什么？你要不服，咱们到大街上请路人评评理，我跟你，跟得着吗？先一样，你×得了我么？我也有疾言厉色的时候。后来他就走了。

在我有电话以后，有一天他又打电话来——都过了两年了吧，我问你哪来的号码，他说问系里知道的，我问他干吗？他说还想和我好，我说我结婚了，随便在路上拉一个就比你强。他说你没结婚，我说没结婚也不跟你不是告诉你了吗!放下电话，再打，我不接了。

最后一次，是非典时期，不知怎么又想起我，打电话过来。我真倒霉，没命认识像样的人。这一次让我开了眼，原来觉得谁谁就很吝啬了，没想到世界上多的是与之同工异曲的宝贝。吝啬就是无情，眼里只有物，没有人。凭他，要心没心，要能无能，去S吧。

全文完，向看过我写的文字的眼睛致敬！